陈小娥话没说完,忽然看见院门口探进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,鬼鬼祟祟的,她顿时浓眉倒竖,扯嗓子吼道:“乔大宝!做贼呢!给我死过来!”那人瑟缩了一下,然后跑过来,满面堆笑:“娘,原来你已经回来啦!”乔大宝随了陈小娥的相貌,肉脸圆圆,红扑扑的,腮边两个梨涡儿,笑起来十分喜庆。但知女莫若母,陈小娥一看那笑,就知道她肚子里绝对没憋什么好屁。“我在家怎么样?不在家又怎么样?”她眼尖地盯住乔大宝手里紧紧攥着的布袋,“今儿是不是没好好上学?”
“你说什么!”
德叔顿觉天昏地暗,绝望得溢出泪来,捶胸不已。
“老爷走了,他上无高堂牵挂,下无儿女供奉,生前只惦念麟少爷安康,难道这点小小心愿也不能够吗?”
德叔埋头哭泣,齐天麟笨拙地拍着他的背,嘴里说着“不哭不哭”。
浅灵待德叔略平静下来,才道:“德叔若信我,我可以一试。”
“你?”
德叔忘了哭,惊讶又怀疑地看着她。
浅灵会岐黄之术他是知道的,这个齐瑞津专门为齐天麟买来的童养媳,从进府之初就是个格外懂事的孩子,安静又低调。
齐瑞津惯着她,特意在齐府给她辟了一间药房,还请了扬州的医学博士教她医术。浅灵平日除了陪齐天麟、读书,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药房里捣鼓药材。
德叔信她品行,可浅灵今年才十五岁,闺阁少女才医治过几个人,他如何放心把齐天麟的性命交到她手里?
“德叔不是说,左右是死吗?”
德叔犹豫许久,勉强问:“你有几成把握?”
“五成。”
“好!”德叔终于下定决心,“那我便把少爷托付给你了。灵姑娘,你进府几年了,虽签了卖身契,可老爷从未苛待过你,少爷也依赖你喜欢你,老朽只望你能不负老爷的期望。”
浅灵道:“齐叔当年买下我,一并救了我干娘和姐姐,我会永世铭记他的恩情。”
德叔欣慰点点头:“这就好,这就好。”
浅灵拿出一张纸:“我要做些准备,这上面的药材或价高或罕见,都是我拿不到的。”
“交给我,”德叔把纸叠好放进怀里,“老爷还有些能用的人手,我让他们去弄,过两日送来。”
“好。”
德叔不能久留,彼此把话说通他便离开了。
午后,陈小娥回来,一身鱼腥臭味熏得满院子都是,院里的小黄狗一个劲儿跟在她屁股后头摇尾巴。
陈小娥三十多岁的年纪,一张满月脸,高高壮壮,还有点儿胖,衣袖十分干练地拿攀膊挽了起来。她一看见满满两大筐青菜萝卜,便喊住了浅灵。
“今儿德叔来了?”
浅灵点头:“对。”
“怎么样了?齐老爷接回来没?”
浅灵摇摇头:“没呢,德叔还在想办法。”
陈小娥皱起两条眉毛,一说话脸颊肉跟着抖:“齐老爷是好人呐,你说这老天爷是眼睛生了虫还是脑子进了水,怎么能让好人命这么苦!也怪我,祈福忘了给齐老爷也祈一份,上回去佛寺就该多上两柱香,拜托玉皇大帝派鬼差勾人命的时候叫他们多长长眼!”
浅灵没有去纠正陈小娥的祈福跨了几个九天三界,只道:“人生无常,福祸难料。”
“说得对,不过,恩情归恩情。”陈小娥拉浅灵到一旁说悄悄话,用下巴点了点齐天麟的房间,“那德叔,有没有说齐少爷以后怎么办呐?”
浅灵道:“继续治病嘛。”
“可这么多年了,还能治吗?”陈小娥小声说道,“二宝,齐老爷没了,咱要不找个机会跟德叔说说,你跟齐少爷的婚事,就算了吧?”
“这恐怕难。”
陈小娥脸上露出愧色:“娘也知道这么做不厚道。当年乔金良那个老王八羔子跟村头的寡妇好上了,休了我,把我推下了山,要不是齐老爷买了你,把我和大宝一起带走,这会儿我坟头草都几丈tຊ高了,你跟大宝也不知要被卖到什么鬼地方去,齐老爷的恩情我记他一辈子!”
“可你到底是个女娃子,怎么能跟个傻子过一辈子?二宝,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,那我也不能看你这么耽误了!”
她贼兮兮地出主意:“这样,下回德叔来,我厚着脸皮跟他说,让他放你另行婚嫁,至于齐少爷,我把他当亲儿子、当亲祖宗来供着都行,保管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!你看行么?”
浅灵道:“娘不用操心,我知道该怎么做的。”
“好,你明白就……”
陈小娥话没说完,忽然看见院门口探进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,鬼鬼祟祟的,她顿时浓眉倒竖,扯嗓子吼道:
“乔大宝!做贼呢!给我死过来!”
那人瑟缩了一下,然后跑过来,满面堆笑:“娘,原来你已经回来啦!”
乔大宝随了陈小娥的相貌,肉脸圆圆,红扑扑的,腮边两个梨涡儿,笑起来十分喜庆。
但知女莫若母,陈小娥一看那笑,就知道她肚子里绝对没憋什么好屁。
“我在家怎么样?不在家又怎么样?”她眼尖地盯住乔大宝手里紧紧攥着的布袋,“今儿是不是没好好上学?”
“怎么可能?上了上了!”
乔大宝一行答着,一行飞快地抽出一卷东西塞到浅灵身后,然后大大方方打开布袋以证清白。
“看吧,书都在呢,还有今天写的大字。自己的亲闺女,天天疑神疑鬼!”
“你要不装神弄鬼,我干嘛疑神疑鬼?”
“行啦阿娘,我饿了,今天我来做饭吧!”
“去去去,不用你,女孩子家家的,小心烟熏火燎把你们熏成丑八怪,我自己做好吃得紧……”
乔大宝挽着陈小娥的胳膊往厨房拐去,还不忘悄悄扭过头来,用夸张的嘴型示意:“我、晚、上、再、找、你、拿~”
浅灵负手站着,轻轻挑眉,等她们走远,才回了屋。
齐天麟夜里有时会发病,离不得人,因此浅灵住的是隔间,与齐天麟的卧房只隔一道门。
她进来时,齐天麟正躺在床上,袒胸露腹,身上脸上密密麻麻扎着牛毛似的针。
“浅浅……”
齐天麟委屈的声音传来,浅灵坐到床边,用铁钳挪动火盆的炭,轻声问:“冷了?”
“不冷。”
齐天麟微微挺了挺白豆腐似的肚皮。
“痒痒,浅浅帮我挠嘛。”
浅灵纤细的手指穿过银针,落在他的肋侧。
“这里?”
“左、左……右,往下,对,就是这里。”齐天麟终于舒服地眯起眼,“浅浅,还要扎多久?”
“半个时辰。”浅灵道,“你睡一觉,一会儿我叫你。”
“那你要记得叫醒我哦。”
“嗯。”
齐天麟果真合眼睡去,浅灵守了片刻,见他无甚异常,便进了自己的房间。
侧间不大,梅花纹窗棂下一张床,贴墙放着长案和圆凳。
长案上物件儿很少,寥寥几件女孩儿家的物什收拢在一个小漆盒里搁在角落,乍一眼以为跟书案是一体,很不起眼。倒是正中的位置,一本染血的书十分醒目。
陈年的书页、陈年的墨,书皮上泼墨似的血色隐约透出四个大字:
华氏医经。
鲜血仿佛滴穿了书的每一页,流淌过墨色的文字,最后在墨迹戛然而止的地方,铺染成血色的海。
往事纷呈如风卷雪花乱舞,浅灵一时陷入其中,半晌忽然被门外的呓语声拉了回现实。
“云儿,云儿……”
暮春的床铺竟像一个蒸笼,把齐天麟蒸出细细密密的汗珠,他双眼紧闭,两片嘴唇相碰,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。
浅灵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,淡定地为他揩掉汗珠,敷以凉巾,飞快地把几根银针挪了位置,少顷,人又慢慢安静下来。
“二宝啊,来给娘搭把手!”
“来了!”
浅灵出去,门扇关合的瞬间,床上躺着的人突然喊出了一句清晰的话语:
“母后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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