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只站在那儿也不坐下,高大的身躯,像一座含怒的山。“本侯浴血十载,若是连处置一个奴才也前瞻后仰,说出去,未免也太窝囊!”“大母应该知道,何永是个什么腌臜货,便早该撵出去。如今我只罚他这个,已然法外开恩。若在军中,早取他三条命都不够!”“罪过罪过,”霍老夫人双手合十默念心经,沈卿司只冷眼的瞧着。“何永是多年的老人儿,知道沈府多少秘密?你如今这般对他,小心狗急跳墙又有什么好处!”
见山院的西厢里,正是手忙脚乱。
“快去再多烧些热水来,热水不够了...”
“余妈往常的药呢?快去端来。...对了,还要人参汤、姜汤,一并熬了端来...速去、速去——”
桑无忧双手扶住四角架子床的檐子,苍白着一张脸,从胸腔里挤出几分气来,虚弱着吩咐。
红袖看着她背后已渗出见了血,实在心疼,轻轻扯动她的袖子,“姑娘伤得并不轻,原本的伤还没养好,现又受了新伤,且去休息吧,这儿有咱们忙活呢,放心!”
桑无忧苦笑一摆手,“我无事,你莫要担心。”
说完,掀开帐子去瞧余妈,见她豆大的汗水不停地掉,心中焦急万分,“府医还没来吗?”
沈卿司给她请的那女大夫桑无忧早就探过她的底,并非是医术全才,只擅长看些女子病兼具调养之类,根本不懂其他。
她怕请不动府医,便又叫碧果带着沈卿司的玉带为凭,再加上之前有沈卿司的吩咐,确保万无一失才好。
果真,见那白髯府医背着药匣匆匆而来。
“赵郎中,求你一定要救救余妈!”
赵鹊本是个行医半生的江湖游医,累了一身的见识和本领,临老不再东奔西走,这才被请到侯府来坐医。
他半生飘荡救人,见惯了求他的家人情绪百态,可还是忍不住对眼前这张泫然悲戚的一张脸动容。
只他分得清轻重缓急,自是救人为重,只点点头,立刻上前诊看病人情况。
......
赵鹊一方白髯颇有些仙风道骨,此刻捋胡道,“此人虽经了不少惊吓,又受了伤,可先前老夫开的鹿茸人参等已近大类固本,再加上心性坚定...姑娘放心,并无性命之虞。”
只有听了郎中的话,她才敢确定心中自己的诊断,终于放下心来。
“依着老夫看,如今需要行药修养的,是姑娘自己...”
话还未完,西厢的门,猛然被撞开!
众人齐齐转头望去。
金光如瀑乍现,沈卿司的绛紫大氅翻飞飘渺——
他一眼就瞧见那小女子身后的血迹,比及转过来的一张面上朦胧如月,待到风儿一吹,那面上薄帕飘落,露出青红交错的脸。
她被人欺负了。
只见那双看着自己的眼,由受惊瑟缩、惊诧呆愣,再到委屈无助,那双总是淡漠的秋子含泪盈盈,只一轻轻眨眼,两行清泪流进他的心里。
“桑桑!”
他大脚一跨,路过高高的门槛,向她而去!
桑无忧只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,迈着小巧轻柔的步调,只朝着他而去。
未曾出声的话语呢喃张合,却如细针插进他的心。
她说——你回来了。
她如个丢家的小狗,猛然见了主人般的兮兮可怜。
他从未有过此般急切心躁的心情,只想不顾一切的将她抱在怀中!
在他快要触及她之时,那双遥遥张开的皙白双臂却猛然降落!
眼前的她如秋日红叶无声落下...
“桑桑!”
他上前,大手一把托住她细弱的腰身,下一瞬便将她悬空拦腰抱起,大步朝着自己的主室。
众人只见那绛紫大氅飞裾如云盖日,行走间气势如虹。
尊贵侯爷的眼,自始至终只见一人,再瞧不见其他。
——
寿安堂高阁之上佛祖端坐,佛前青东瓷小蓍草瓶里,插一束优昙婆罗正浓。
檀青佛珠转动,佛经潺潺流泻。
四个姑子正分两端,正诵《清净行》。
佛祖之下,霍老夫人虔诚双手合十,为侯府祈愿,真诚可见。
“大母有空在这拜佛,不如好好管管府里的下人。”
那双精明的眼缓缓睁开,不管身后那人,又念了三念,拜上三拜,才在慈岁的搀扶下缓缓起身。
转身对着冷冽的长孙,朗声道,“佛祖面前,勿生妄言。”
沈卿司冷笑,“本侯不信佛祖,只信自己。”
“住口!”
霍老夫人一个冷厉的眼神制止了他说出更荒唐的话,东珠镶金的鸠杖或高或低,过两道门,回了主屋。
“什么事值得你才到家,就跑我这儿来兴师问罪?”
老夫人坐回榻上,手握佛珠,威仪尽显。
“何永已被我去了职,打三十军棍,扔出府了。”
霍老夫人执经书的手一顿,怒上心头。
“糊涂!我看你这十年历练,倒助长了你横冲直撞的气焰!”
“不看僧面看佛面,那何永是我的老乡,又和沈家连亲,府里多少年的老人儿了,你竟这般狠厉绝情,岂非伤了老人们的心?”
沈卿司冷冷睇了一眼端来茶盏的梅香,梅香只觉心上有鼓槌敲打,狼狈间退出门去,慌乱差点跌倒。
他只站在那儿也不坐下,高大的身躯,像一座含怒的山。
“本侯浴血十载,若是连处置一个奴才也前瞻后仰,说出去,未免也太窝囊!”
“大母应该知道,何永是个什么腌臜货,便早该撵出去。如今我只罚他这个,已然法外开恩。若在军中,早取他三条命都不够!”
“罪过罪过,”霍老夫人双手合十默念心经,沈卿司只冷眼的瞧着。
“何永是多年的老人儿,知道沈府多少秘密?你如今这般对他,小心狗急跳墙又有什么好处!”
“他儿子尚且攥在本侯手里,若他不怕绝后,尽管去说去闹。”
“你!”
霍老夫人猛然睁开双眼,她从没见过有人这般的反叱自己,向来端重的长孙出手竟是这般的顾前不顾后!
处置一个下人有多少种更为隐蔽的法子,他偏偏要选最差的那条!
霍老夫人冷笑一声,“我知道,你是给那丫头出气来了。”
见她主动提及,沈卿司也直接挑明。
“大母明知她看那婆子胜过她自己,又何必这般逼迫?桑桑是个老实听话的,你本不必把作弄下人的手段用到她的身上。”
“难道,她不是下人?”
“她是我的人。”
“你说她老实,我早前也以为她是个老实的,可她在府里那一遭遭你又不是不知道,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东西,我不喜欢!”
沈卿司不欲与她争辩,“左右我的人,说了错话做了错事,也要我自己发了话处置。”
“以后她的事,大母还是不要插手的好。”
转身,出门。
他站在寿安堂地阶下,威严朗朗,“府里的都听着,本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,更恨那些背地里使绊子的阴人!若是谁再敢背着本侯对爷院子里的人做些腌臜事,且问问自己,有几条命活!”
只听寿安堂内摔碎碗盏的声音传来,他闻都未闻,tຊ迈着大步去了。
只余霍老夫人恨恨拿杖捶地,“不过是给个那丫头个教训,要她听话老实些,又没真的做些什么,他竟跑到我这儿来耀武扬威!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!”
霍老夫人仍当他是十年前那个依她靠她的少年,且不知十年的时间,少年已成男人,便是家人也有不能触碰的底线和领地。
“为了那丫头,反了天了!”
慈岁也被沈卿司吓得浑身颤栗,想来,她也对那丫头做过不少欺辱的事情...
“不是说他还有十日才回来的吗?是哪里的情报,该罚!该罚!”
霍老夫人独独撑着沈府十年,早就习惯了说一不二。
终于有人这般不放她在眼里,触动她的权力,心中陡然生出恨意和狠厉。
这些浓密的恨意自然不会落到亲生的孙子那儿去,只好落到某人的头上。
“不知重的东西竟敢挑拨离间,叫吾祖孙离心!”
她猛然折下那支开得正好的红梅,于手中碾碎。
鲜红的,似是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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